小說《一桶天下》
陽光一百 作品
第五章：續訂單忍氣吞聲，感世事體會人生
柳青被余慶趕出了維尼龍廠大門，只好悻悻地開著五菱之光向回返。越走心里越不是滋沫，眼前不斷地浮現出父親柳泉在病床上的樣子、母親含淚的目光，以及病人家屬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……這一切，都需要錢，都指望我呢！
怎么辦？柳青把車停在了半路的濱海大道邊上，自己慢慢地走向海邊，爬上一處巨石上，坐了下來，眼看著面前巨浪拍岸，內心也和海浪一樣，彭拜起來，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淚……
維尼龍廠的老板余慶，原本也是個粗人，只因為會巴結，所以從廠里管職工食堂的后勤科長，沒幾年就爬到了廠長的位子。當了廠長之后，就像得志的暴發戶一樣，把一個好端端的國有企業，搞得烏煙瘴氣，所有事情都是他一人說了算，誰也不敢惹他。
這時余慶趕走了柳青，回到辦公室，一想這事兒還沒完，因為出口電石的供貨期不能耽擱，如果誤了期，根據國際慣例是要罰款的。他連忙抓起電話，叫來供應科科長劉杰，讓他盡快尋找其他的鋼桶供應商。
在灃京地區，一共有鋼桶制造廠五家，最大的是灃京市長城金屬容器有限公司和灃京市興隆桶業有限公司，這兩家生產規模大，設備都比較先進，但都是生產標準的200升國家標準鋼桶和208升國際標準鋼桶，這兩種產品在市場上銷量最大，也最適合生產線大批量生產，所以，對于中小型特種鋼桶的活兒，這兩家都是不接的。
另外三家，除了灃京市柳泉制桶廠外，就是灃京煉油廠下屬的分廠“灃潤制桶廠”和灃京化工廠下屬的分廠“灃化制桶廠”。這兩家制桶廠，雖然都有中小型鋼桶的產品，但種類也都不太相同。灃潤制桶廠和灃化制桶廠兩家主要服務于總廠，產品基本就是總廠自己用，很少接總廠外的活兒，所以其產品也主要是總廠所需要的品種，多數產品是200升桶、80升桶、60升桶、20升鋼提桶、4升矩形桶等。而灃京柳泉制桶廠，因為產品全部是市場銷售，當初也是因為兩個大廠不愿做中小型鋼桶，才為了市場補缺，建立的企業，所以，主要以中小型特種桶為主，品種最為齊全。
維尼龍廠的供應科長劉杰對本地的這幾家制桶企業是了解的，當初就對這幾家企業進行過詳細的調查。現在廠長讓自己再尋找其他企業，他也有些為難，但還是硬著頭皮一家一家聯系。
劉杰科長知道，鋼桶這種包裝產品，都是泡貨，很占地方，有一定的銷售半徑，如果太遠了，運費是很貴的，從外市采購肯定不劃算。所以只能在本地這五家聯系了。
他打了一通電話后，便連忙向老板余慶匯報說：“長城和興隆兩家大廠不接我們的活，嫌批量小，而且他們都是自動化生產線，沒法干。灃潤制桶廠總廠的活兒很多，目前不接外加工活兒，而且他們也沒有做這出口電石桶的工裝和模具，嫌麻煩不做。灃化制桶廠倒是愿意做，但也因為沒有相關的工裝和模具，要求給一個月的時間訂制工裝模具，而且因為工裝模具是為我們專用的，這個費用要我們出，大約需要5萬元。”
“較近的外地桶廠我也聯系了幾家，價格比較貴，加上運費，比柳泉制桶廠的桶一只貴最少10元錢。”
余慶一聽，立即火大起來，一拍桌子，罵了聲“日他媽！”就癱坐在沙發上。
對于把柳青趕走這件事兒，越想越后悔。但現在再把柳青找來，臉面怎么下得來。
柳青看著海浪的翻滾，心情慢慢地靜了下來。他想：根據目前的情況，廠里庫房里已經壓滿了1000只桶，如果不給維尼龍廠交貨，這些產品也沒有其它人要，因為是特殊桶，是不容易賣出去了。這批桶因為工人已經辭職，沒有了工人的人工費用，成本已經下降了不少，如果給維尼龍廠降價供貨，想必人家會考慮的，看來只有這一條路了，不然，對于柳青來說，無疑就是雪上加霜。
想到這里，柳青立即站了起來，心里充滿了信心。立即驅車趕往維尼龍廠。
車行到廠門口，剛下車，就遇到錢小陽幾個人正從廠里走出來，好象是準備出去吃飯。錢小陽一看柳青又來了，立即走上前，抓住柳青的衣領，嘲笑地說：“你小子還敢來呀？”
柳青這時非常的冷靜，看著錢小陽猙獰的臉，慢慢地說道：“我不想跟你打架，但是我想跟你說幾句話，麻煩你聽完，我任你打，絕不還手。”
錢小陽松了手說：“呵，想來軟的，行啊，看你說什么！”
柳青用手指指著自己的胸口，說：“你把我打死，或者讓我跟你廠不供貨，這個事情對任何人都沒好處。我不供貨，我拿不到錢，用什么給你舅舅錢多多看病，拿什么賠他們損失費？我廠倒閉就倒閉了，可是你舅舅的病誰給看呢，你想過沒有？”
這一席話，錢小陽聽明白了，想想也有道理。于是對幾個哥們擺擺手說，讓他進去吧。而且錢小陽還親自領著柳青來到余慶的辦公室。
錢小陽先敲了兩下門，聽見余慶說：“進來！”才推開門，向老板說：“老板，柳青又來了，您要不就可憐可憐他吧！”
說完，轉身把柳青讓進了辦公室。
余慶這會兒正發愁呢，一看柳青來了，心里一陣高興，但臉上卻還是端著。
“坐吧！”余慶指著對面的沙發說。
柳青坐下半個屁股，語氣平和地說：“余總，你看，我這廠里已生產了一批桶了，如果您不要，我賣給誰去，我這兒就虧大了。再說，我爸那里還等錢交住院費呢，您就救救我吧，我年青沒見識，您別和我置氣。我每只桶比合同價便宜你5元錢，你看這樣行不？咱們把余下的合同執行完好嗎？”
余慶點上了支煙，吸了一口說：“本來呢，我們剛剛已經聯系了其它廠，正準備簽合同呢，你這又來了。按理說，也沒啥問題，可是你們廠這種情況，讓人不敢打交道啊，萬一質量或者供貨期出個啥事兒，我這兒耽誤不起呀！”
柳青連忙說：“質量和供貨期絕不會出問題，今天下午就能送來1000只桶，質量有問題您可以全部退貨，不要您一分錢！”
余慶見這樣說，也就坡下驢，說道：“你也不容易，算了，就這么辦吧。每只降價5元，今天就供！我也不留你吃飯了，快回去趕貨吧！”
柳青點頭哈腰，千恩萬謝地退了出來。
從余慶處出來，柳青如釋負重，長長出了一口氣。想想自己現在的樣子，有些討厭，有些看不起自己。但是為了父親，為了廠子，自己現在只能忍氣吞聲。
柳青臨走時，拍了一下錢小陽的肩膀，說了聲：“謝謝兄弟！”便上車走了。
望著柳青的背影，這個錢小陽竟然有了一點點的感動，心里軟了起來。
柳青在路邊一個小灘上吃了一碗牛肉板面，就匆匆上車直往廠里趕。到了廠門口，看見了來拉貨的兩輛車停在那里。柳青急忙打開庫房門，安排運輸隊裝車送貨。然后自己走進車間，查看設備及材料準備情況，準備庫房的桶送完后，要盡快安排生產，因為他急著用錢，只有把這單合同的貨送完了，才能拿到錢。
柳青從原材料鋼板、到輔助材料油漆、清洗劑、密封膠等等，全部查看了一遍，原輔材料都夠用。在接到定單后，父親柳泉已經把這批合同需要的原輔材料全部備齊了。柳青又在車間里走了一圈，看了看設備，發現車間里干干凈凈，設備都擦得锃光瓦亮，運動部位也有加了油，半成品也都整整齊齊地擺著。這都是那兩個機器人干的，一個能停十個用，太好了。
看來這兩個機器人，不僅工作效率高，而且技術也非常全面，還有一定的管理水平。多虧有了它們，要不然，那些工人都辭職了，誰來干活呢？再說了，就算他們沒辭職，在這么短的時間里，也不可能完成這些工作。
這兩天，由于工作的壓力太大，這時的柳青，竟然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了，索性倒在辦公室的沙發上，呼呼地睡著了。
一陣電話來電音樂響起，把夢中的柳青吵醒了。柳青翻身坐了起來，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機，就聽見母親楊嵐焦急的聲音。
“……你爸醒來了，你爸醒來了！他要和你說話……”接著，電話里傳來父親柳泉有氣無力的聲音。
“柳青，廠里怎么樣啊，你在哪里？我聽說他們都辭職了，訂單怎么辦呀？你在哪里呢，你在干什么呢？維尼龍廠老板催貨了沒有……”父親一陣嘮叨，柳青都沒有回話的機會，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。
靜了一會兒，柳青回話說：“爸，你安心住院，廠里有我呢，放心吧。他們都辭職了，我重新雇了幾個人，現在正在生產，供貨沒問題，最遲明天，我們就能拿到一部分貨款，放心吧！”
“讓你受累了……”父親的話沒說完，柳青就聽到一聲啜泣，電話就掛斷了。
接完父親的電話，柳青心里一陣陣泛酸。你爸今年已經快60歲的人了，勞累了一輩子，就做了這么個制桶廠，到老了，還是搞得七零八落，一地雞毛。父親老了，今后就靠我了，不能再讓他二老操心了。
柳青看看手機上的時間，已經下午5點10分了。他走下樓，來到成品庫房，最后一車桶剛剛送出門。他關了庫房和車間的門，又返回辦公室，他想，應該給維尼龍廠老板打個電話了，因為明天早上，他該去醫院繳費了。
維尼龍廠老板余慶，看到下午一直有送桶的車進廠，鋼桶不斷地被卸下，碼進庫房，眼看庫房要堆滿了。心想：這柳青鬼日的咋干這么快的，我的生產都要跟不上節奏了！急忙叫來生產科科長，讓他盡快安排工人晚上加班灌裝電石。然后拿起電話，準備給柳青打電話，讓他先不要送貨了。
剛要撥電話，電話就響了，正是柳青打過來的。柳青說最后一車一會兒就送到，下一批桶明天安排生產，是最遲后天可以送到，讓余總安排好接貨。余慶一聽是最后一車，就放心了，說：“可以啊，你小子，干活挺快的！比你爸強多了！”
柳青說：“沒辦法呀，都是生活逼的！”
然后柳青告訴余慶，等一會兒快遞送來封口機滾輪，我會晚一點去你廠，把封口機滾輪換下來，怕原來的滾輪再出問題。余慶說他晚上有約會，有工人和他對接，讓他自己換。柳青謝過，最后就說了能不能先把今天的貨款結了，他等著用錢給父親繳住院費呢。
余慶這會兒，對柳青產生了莫名其妙的好感，趕緊說：“你早說呀，這快下班了，會計不知道在不在，你等著，你去財務室看看！”說著，就掛了電話。
等了一會兒，余慶給柳青打電話說：“會計還好沒走，我已經安排了，讓馬上打錢給你，放心吧，替我問你爸好！”
柳青接到電話，感動得不行。自己覺得自己長大了一些，因為對人的了解又進了一步。開始的時候，他非常討厭余慶，現在看來，余慶也不全是不講理的人。他突然想起母親楊嵐常說的話：“你想讓別人怎么對待你，你就先怎么對待別人。”現在，他對這句話有了深深地理解。
母親楊嵐是一個基督徒，常常把一些圣經的話掛在嘴邊，不論說起什么事兒，她總能用圣經上的話給以注解，母親的言行，常常影響著柳青的行為。但因為年青，常常犯些年青人常犯的沖動，也是難免的。
柳青這時，腦子里盡是母親的影子，他急忙給母親楊嵐打電話，告訴她明天早上他會去醫院繳費，讓她不要著急。聽著母親在電話里的囑咐，心里一陣溫暖，電話結束時，他無意識的說了句“感謝神！”
“感謝神！”這句話是母親經常掛在嘴邊的話。他今天無意識的說出口，令楊崗大感意外，又驚又喜。掛斷了電話，她還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“感謝神！感謝神……”
楊嵐把柳青的話，說給丈夫柳泉說，并告訴他，兒子說了“感謝神”這三個字。柳泉聽說，眼睛濕潤了。嘴里喃喃地說：“經過這件事，兒子長大了……”
柳青的電話響了，是順豐快遞員打來的，讓他去廠門口取快遞。柳青飛奔到門口，拿上快遞箱子，直接放到車上，駕車向維尼龍廠駛去。一路上，他的心情從未有過的經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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