管理中的包裝哲學
少數中國人愛做表面文章,他們十分善于包裝。多數中國人做任何事情,都要為自己找一個理由,而且理由越冠冕堂皇越好。哪怕是不義之舉,也要盡量做到“師出有名”。畢竟中國人做事,向來強調“名分”二字。“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”。可見有名無名,干系重大;而這一切,都有賴于包裝之術。
中國人的包裝藝術
很早的時候,中國人的包裝手段就十分了得。東漢末期,軍閥混戰、群雄并起,曹操的實力并非最強,但他統一北方的大業卻最順手,原因就在于他掌握了漢獻帝這一張王牌。既然皇帝在手,干什么事情都能假借天子的名義,自然很便當。這一套“挾天子以令諸侯”的把戲,在春秋時期就常常上演,只不過曹操把天子利用得更加充分罷了。另外曹操也很善于作秀。他外出帶兵打仗,不小心戰馬踐踏了老百姓的麥田。按照曹操自己頒布的法律,這可是殺頭的罪過,曹操當然不能受這個委屈。本來這事就這么過去的話,也無人敢提;曹操卻偏要假仁假義,裝模作樣地要法官給自己定罪,然后弄了個“割發代首”了事。其實要依我們看來,干脆來一個“戰馬受驚,非干吾事”,把馬宰了得了。但曹操既要面子,又舍不得寶馬;既想收買人心,又想樹立威信;結果演了這么一出,居然把手下唬得一愣一愣的,還順便理了個發。真是一舉三得。后來還有一次,赤壁戰敗時曹操放聲大哭;手下剛想安慰幾句,卻聽曹操哭道:“我哭的是郭嘉郭奉孝啊,如果有他在,必不會使我遭受此敗。”幾句話使得謀士們一個個面紅耳赤、心虛不已。原來奸雄的眼淚,也是用來激勵士氣的。與其說這是善于包裝,倒不如說是擅長“偽裝”。
當然,論起這一套本事來,劉備也不弱。當年在長坂坡前摔阿斗,傻瓜都能看出這是在收買人心,卻讓趙云感激涕零了一輩子;后來在白帝城托孤,幾句話說得諸葛亮汗流浹背,發誓要為蜀國鞠躬盡瘁。
此外中國歷史上還常常有這樣的事,但凡是權臣要陰謀篡位的,偏偏總會打出一個替天行道的旗號來蠱惑人心,以顯得自己名正言順。例如西漢初年的“七國之亂”,本來就是七個藩王存心對抗朝廷,打的旗號卻是“誅晁錯、清君側”,可憐的晁錯就作了屈死鬼;還有清初的三藩之亂,吳三桂本來是狼子野心、圖謀篡逆,他提的口號卻是假惺惺地要給南明小朝廷的末代皇帝報仇,光復大明基業,其實那個倒霉的皇帝正是吳三桂親手絞殺的。可見只要經過一番包裝,不管多么齷齪的事,都能變得光明正大起來。但實話實說,此等作為,無非是掩耳盜鈴、自欺欺人罷了。
模糊善變的包裝哲學
不過像前面這些刀光劍影的政治斗爭,不是每個中國人都能遇到的。更多的中國人,則是在日常生活中,當他的行為蒙受了別人的責難時,為自己找出種種借口來,這也算國人包裝手段的一個重要表現。例如,一個人明明違反了既定的管理制度,事后他卻往往會這樣辯解:“我本來十分尊重制度,但這樣變更,完全是為了整體的利益。”這種冠冕堂皇的話,誰都會講。但是真相如何,那就很難說了;可能是真的,也可能是假的。
針對上面的話,有人聽了也許會表示贊成,替他說好話:“雖然我們的制度略有改變,但這也實在是不得已的。不作一些變更,根本行不通。”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,看起來也很像是這么一回事,所以一般都能得到多數人的諒解。
但往往也少不了有人反對,批評道:“明明是假公濟私,還要爭辯!”這話聽起來仍然很有道理,看起來恐怕也不無可能。
這樣一來,似乎是非就很難判斷了。不過,多數中國人深受陰陽文化的影響,時常抱持“陰中有陽,陽中有陰”的觀念;認為所有事情,無非“真中有假,假中有真”,而且“是中有非,非中有是”;以致純粹從“現象”看,很難分辨一個中國人的言行,究竟是真是假,抑或是實是虛。因為“一個因,可能產生兩種果”。既然如此,那又當如何是好呢?
我們贊同孔子的態度和主張。孔子主張“聽其言,觀其行”,就是在告誡我們,不可以從表面上去了解一個人,卻應該探究他內在的實質意義。言行一致的人,當然要合乎“表里合一”的原則,即使可能是真的,也還需要進一步去追蹤,才能證實。
為什么這樣麻煩呢?原因是有些中國人有一套奇特的包裝哲學,能夠把不同的東西,包裝成一模一樣。就算是假的,也可以包裝得足以亂真。難怪有人慨嘆:“一些中國人很會表面功夫!”
我們一直高呼“防人之心不可無”,便是由于一些中國人的這一套包裝功夫,相當高明。
多數中國人主張隨機應變,卻反對投機取巧。但是,“隨機應變”和“投機取巧”似乎是孿生兄弟,外表長得完全一樣,很不容易辨別。
任何人的權變行為,如果把它當做隨機應變,信手拈來,便可以說出一大堆理由,使人不得不信。若是把它視為投機取巧,也能夠左采右擷,聚集一大把理由,使人信以為真。有些人的事情之所以常常很難說清楚,恐怕這是一大緣由。
有些中國人很會利用這種“模糊不清”的包裝,把所有“投機取巧”的行為,都包裝成“隨機應變”的模樣,以求合理化,尋求“自我安慰”。這種自己騙自己的方式,即使只是“暫時騙一下”,也往往會養成習慣,甚至“用騙自己的方式來騙別人”,配合一些中國人因礙于面子而不喜歡當面揭穿騙局的習慣,一路騙自己又騙別人,樂此不疲。這種“掩耳盜鈴”的手法,實在是自欺欺人。
很多中國人都是這樣的:對自己的行為,不論是隨機應變或者投機取巧,一律包裝成隨機應變。萬一被識破,便大呼“冤枉”,大喊“倒霉”。
有些中國人,因為總是操持著騙自己也騙別人的心態,因而對別人的行為也常常一律視為投機取巧。這樣一來,一樣的包裝,卻導致兩種客觀效果。這也許就是我們成天吵吵鬧鬧,很難達成共識的主要障礙。
有些中國人善于用“情”來包裝自己,而且變幻無常,相當“不明確”而又“不確定”。
中國式包裝的拆解
要破解某些中國人的那套包裝功夫,最好的辦法,就是孔子所說的“直”,也就是中國人最喜歡自夸的“正直”。“直”有一層涵義,孔子認為是“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”,他不贊成“父親偷了人家的羊,而兒子親自去做證”,卻傾向于“父親替兒子隱瞞,兒子也替父親隱瞞”。這就是《論語》里面著名的“子證父攘羊”的典故。而其子“大義滅親”的舉動,并未得到孔子的贊許,似乎有悖常理。不過,由此也可見中國文化倫理的微妙之處。
孔子指出“人之生也,直”,表明一個人的生存之道,便是“正直”。如果不正直而居然能夠生存,那可以說是僥幸的。君子心里坦然寬廣,就是不論你怎樣包裝,我都以正直的心態來對待。
所謂“正直”,應該是“順道而行,順理而言”。任何人希望做到真正的正直,首先要“正名”,也就是孔子所說的“君君、臣臣、父父、子子”。當父親的要善盡做父親的責任,扮演好做父親的角色,像一個父親的樣子。子女也要善盡做子女的責任,扮演好做子女的角色,像一個晚輩的樣子。這些不是單方面的要求,而是雙方面的盡責。儒家所強調的“父慈子孝、兄友弟恭”的一套倫理準則,便是很好的體現。在這個基礎上,也要同時嚴格要求自己盡責,而對別人是否盡責應該稍為寬諒一些,才能夠消滅怨氣,
大家相安無事。
要求“父為子隱,子為父隱”并不是不守法,而是既為人父,就應該善盡父責,替兒子隱瞞;既為人子,也應該善盡子責,替父親隱瞞。說穿了,父子有一方違犯法律,自然有人會告發、會作證,根本用不著父或子來做這些傷害父子感情的事。最后是非自有公證,而父子感情如舊,便是“在圓滿中分是非”,這才合乎中國人的道。
至于“順理而言”,則是“可以說才說,不可以說就不說”,并不是單純的“我有話要說”。“直”不是“有話直說”,而是“應該說的,要說得有效;不應該說的,暫時不必說”。凡是有害于“正直”的話,那又何必要說呢。如果什么話都說,叫做“口沒遮攔”,這樣的人誰都害怕跟他打交道,他無論到哪里恐怕都不會受歡迎。
因此,了解中國人的行為,明白中國式解決問題的功夫,順著中國人的道理而調節自己的言行,不論別人如何包裝,都將無所遁形,自己也將達到無憂無懼的境界。